金光耀,男,1982年毕业于复旦大学历史系,师从汪熙教授念。现任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。
金光耀于1986年硕士毕业留校,1995年成为复旦大学历史系副教授。先后于1989 年和1997年分别在英国和美国留学、访问一年。主要研究方向为中美关系史、中华人民共和国史。已出版学术专著有《顾维钧与中国外交》、《知青部落——黄山脚下的10,000个上海人》等。
金光耀近照
研究生三年级去三峡游玩
我是78届的,那时上山下乡到安徽黄山茶林场,待了七年,然后考了77届的高考,分数线也过了,但是体检被查出来是高血压,没通过,后来再考的。不过因为第二次考得好一点,所以进了复旦。那时候在安徽考和上海有个不一样:上海考生多,全部考之前就要填志愿,所以不敢也不会填复旦的。我们在安徽考的,分数出来再填志愿。分数一出来,看考得还算不错,而且特别历史分数考得很高,所以就第一志愿填了复旦历史系,就这么进来了。76年后整个社会都翻天覆地的发生了变化,自己也开始困惑:在农村留下能做出什么事来?该怎么办?就想到重新去学习或者是怎么样,所以很看重这次机会。机会一来我感到非常高兴,拿到通知书的时候我二十四岁了。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我小学五年级,正常的学习和正规的教学秩序在那时就结束了。
校园·重回复旦
复旦是一个很好的读书的地方。因为当时的复旦和现在环境很不一样,大家都感到耽搁了文化大革命中间的十年,包括老师都觉得文化大革命政治运动总算结束了,该恢复到正常轨道搞业务了。大家都有种很急迫的愿望,想要把损失的十年抓回来。所以感到这里确实是很好的读书地方。当时有篇小说,是谌蓉的《减去十年》,带点荒诞意识。实际上就反映了当时人们的这种意识:我们最好回到66年的起点上。
那时读书的机会也不像现在那么多。我们有个校徽,到市区去的话坐在车子上,那个校徽让人家一看到都肃然起敬的。大家都很愿意戴校徽,星期六带一个校徽回去,走在马路上这个感觉是不一样的。那时大学生确实被认为是“天之骄子”,尤其是复旦的学生,真是百里挑一进来的。当时入学率是很低的,一听是大学生不得了,一听是复旦的更不得了。
那时学校的硬件比较差,图书馆也很小,只有现在的理科图书馆这一块。六点半开门,大家都是要去抢位子的。甚至五点半、五点就有人排在那边了,互相间抢位子,放书包。进去,图书馆一楼的朝西面是一个文科阅览室,里面放了很多小说什么的,大家都争着进去看小说。
文化大革命十年我们没有看多少东西,只听过许多很著名的东西,当时不准看的,现在有点open的性质了,什么《红与黑》啊,《战争与和平》啊,这些东西照理中学应该看掉了。但是我们不知道,都没看过,类似的东西很多很多:巴尔扎克的,雨果的……。可到下午四点半、五点半它关门了还没看完怎么办?把它弄好放在书架上某一个地方,别人进去一下找不到的地方,等会儿吃了晚饭我第一个冲进去马上拿出来继续看。晚上九点半关门,回到寝室大家就“你今天看什么书呀?”“我今天看了某某书”……聊很多这样的东西,对这种吸收知识的愿望非常非常强烈。那时资源也比较匮乏,大家看到一本小说高兴得不得了。有些同学也会问:“你这本什么时候看完?看好我过来啊!”
那时学习确实紧张,饭一吃,六点半之前大家书包一背“哗”就走了,到图书馆。图书馆没有空位就到教室里面去,不会浪费的。如果今天晚上吃晚饭聊天聊晚了,聊到7点,8点,不想出去了,就感到今天一天浪费掉了。但是一回到寝室,大家又聊天聊得非常厉害,寝室里面窜来窜去,有时候到隔壁房间去聊天。10点半要熄灯的,熄了灯以后同寝室的又会聊。包括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也会拿着饭碗,互相到房间里面走来走去。包括有时候周末,隔了一两个星期,几个比较谈得来的同学会到附近——当时附近没有什么小饭店,要走到五角场的小饭店,去喝点酒啊。所以当时生活确实是比较多侧面的,学习方面很认真,课余生活方面也不是很刻板的。
毕业的时候我和一些很要好的同学大家一起聊天。四年结束了,大家感到成长了很多,肚皮里也装了很多东西,觉得大学里面最大的收获不是说你看了多少书,知识掌握了多少,专业上有多少长进。最大的收获是学会了怎样做人。这和我们的经历是有关的,所谓学会做人实际上是学会了自己独立的思考。因为我们当时是从毛泽东时代过来的,要求我们一切都听从毛泽东的,毛泽东所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,按当时的话说就是:“理解了要执行,不理解也要执行。”毛泽东一切的话都当圣旨一样听,在那种政治情况下我们的思维受到很大的束缚,很少有自己的思想,都是用《人民日报》这样的官方媒体的宣传,来形成自己的思想,包括语言,词汇,都是从报纸上过来的。到大学以后看了很多很多书,接触了很多东西,就明白人应该有自己的思想,这大概是大学里面最最大的收获。这以后遇到过各种各样的情况——我们82年毕业到现在22年了,中间社会变革也很多,政治风浪也很多,就学会了一点,不会盲从,不管你媒体上怎么说,我有自己独立的思考。
学术·史海无涯
本科毕业后,其实我想进报社,还有后来好像不算好的档案馆,当时也有五个人去,包括上海地区的应届生,应该说他们的分配要靠后一点,因为我们经历过农校,年岁比较大了,后来不知什么情况,也没有给我到档案馆,把我分配到化工局党校。这也好,反而激励我考研究生。
我的研究生导师是余子道老师。当时选专业是自己决定的。因为本科的论文也是做清朝的外交方面,本科时候就有一点想法,做点和中外关系史相关的。因为当时学外语学的很努力。进复旦的时候我外语也不是很好的,尽管当时考了48分,但进来以后学得比较努力,当时在我们班上,我的外语水平在中上,考进来比我好的人,毕业时也不一定比我好了,我主要好在阅读,听和说是哑巴,主要因为没有录音机。所以当时感到不要把外语扔掉。很多人外语好就去学世界史,但我好像对世界史不是很感兴趣。中国人学世界史总是和外国人隔着一层,而且很多时候不能接触到第一手资料。所以要学与中国相关又要用外语的,那么就学中外关系史。美国很重要,当时就很想学中国和美国的关系。有这么一点想法,所以后来读研究生的时候,因为余子道老师是研究中国近代史的,尤其是现代史,就现代史来说,他算是比较权威的。美研中心是84年建立的,研究美国的对华政策和美国的政治思路,都是现状,涉及历史很少。我的博士生导师汪熙老师,是美研中心的创办者之一,他在里面做中美关系的项目。现在他退了以后,主要是搞当代史的。这两位导师对我的影响非常深,两位老师的特点就是非常非常认真,做学问非常扎实,所以在他们底下做学生就感到如果你做得不好的话,你不敢拿出去给他看。压力是很大的,所以在这样的压力下就慢慢练出来了。这种影响不是颠覆性的,而像润物细无声,慢慢慢慢的,三年过后一看,感到自己在写作和其他方面都有长进了。当时硕士论文做陈纳德与美国航空队,抗战时期与中国空军的问题,写出来之后感觉自己有长进了。以前写一万字的论文都感到很害怕,现在写五、六万字都不害怕了。博士出来后又写了十二、三万字的文章。题目更大了,进步不是一下子的,是积累起来的。
我89年去英国留学,待了一年多。这是当时中英友好奖学金的项目。80年代时,历史系在学校的对外交流名额很少,不像现在很多。当时学校每年会给历史系几个考试的名额,外语考试过了就行,我记得当时有几个老师考试没有过,所以历史系很少有人出去,有的人就自费出去。那年给我的名额被我抓住了,88年我到北京教育部去考,考过了,然后就到成都参加培训。到英国我是学中外关系史。但实际在做中美关系史,已经开始写中美关系论文,而且当时已准备跟汪熙老师念博士了。后到英国去要搞英国的资料,所以改做中英关系史,写过一些中英关系史的文章,曾在《历史研究》上发表,那是我在《历史研究》上发表的第一篇论文。
90年回来,92年以后就跟汪熙老师念博士,做中美关系史。因为硕士是研究陈纳德,是从人物入手,所以念博士我还想从人物入手,而当时顾维钧回忆录不断地出来,可当时还没有人注意到,那我就把这个作为中美关系史题目。我对做人物有点兴趣,而且成书后出版会好一点,从人物挖掘会更有意思。不像研究事件呀,干巴巴的没有人。另外那么大一本回忆录加上顾维钧留下的许多文献,我可以从中挖掘很多东西,所以从这些出发当时就选了顾维钧。从事了十多年,我觉得这条路是选对了。
96年时,开始了第一届国家奖学金。有这个机会就应该去申请,申请后就成功了。因为第一届嘛,搞得比较隆重,《光明日报》也登出来,上海也召开授予证书大会,当时复旦有9个。因为到美国机会少,大家又都想到美国去,所以国家留学基金会打电话来问:“去美国的很多,你能不能改去英国?”我说我搞的项目就是美国,是顾维钧。他们大概不看申请内容,以为学历史的到哪个地方都可以。如到英国,那我就不申请了。后来他们还是让我去了美国,所以国家留学基金会对我的帮助很大的。97年到哥伦比亚大学那边待了一年,把整个顾维钧的档案,不能说全部但大部分看了一遍,找了很多资料,写了好几篇文章,就算有点突破吧,在整个历史研究中间提供了一点以往没有的东西。
精神·海纳百川
复旦对我的影响,那也就是因为我进了复旦,读了这么多年的书,然后使我能成为一个现在还够格的老师和一个够格的历史工作者。它实际上是一种无形的,复旦本身就是很大的资源。
像申请国家留学基金的话,我作为复旦的老师,对其他学校就有很大的竞争力。当时博士论文还没有写出类,96年申请的,我刚好95年作副教授,人家一看复旦的教授,申请这样一个项目,而且是在读博士,又发表过各种各样的文章,那我肯定比其他学校老师有竞争力。尽管这个项目是我自己去争取的。我实际真正从学校里拿到的出国项目是88年那个,以后出国都是我自己去争取的。但每一次争取都与复旦有关,因为复旦的老师,人家相信你。这是肯定有关系的。
复旦给我很多机会,包括瑞典隆德大学请我去。因为欧洲很多学校与复旦都有着关系。那一年夏天,很多北欧学校的学生到复旦来,我去给他们讲中国历史,课后有很多讨论。讨论过程中隆德大学又给海外学者提供访问教授的名额,他们就提供给我了。当然啦,这是在我和他的交往中得到的机会,但也是复旦给我提供的机会。
作为复旦的老师,有很多其他学校没有的优势。所以其他学校老师无形中都会提到:“因为你们是复旦的。”确实是这样的。后来因为我研究顾维钧,要开几次讨论会,以复旦的名义出去,人家很愿意,2000年顾维钧讨论会与哥伦比亚大学合作,人家很愿意,如果是个小学校,人家哪肯跟你合作。而且是知名的学校邀请的话,包括像唐德刚他们都愿意过来。唐德刚与我有交往也是因为复旦。他到国内访问,首先到复旦来。所以通过复旦,我们跟许多很著名的学者有接触的机会,在接触中间又会产生许多新的机会出来。确实因为复旦的声望在那边,所以给复旦的老师和学生提供了很多机会。
今天的复旦与当时的复旦在校园文化及学术氛围差异太大了。整个学校的物质基础变化大概与整个城市变化是一样的,变得越来越热闹,现在整个物质基础都变了很多了,现在是数码时代,而且可以网上交流,和我们当时沟通方式完全不一样,不能说孰优孰劣,只能说是一个很大的差异。
我们那时相对说来范围小一点,人之间更贴近一点。还有当时整个社会没有那么商业化,外界的诱惑相对少一点,大家更关注知识本身,更大一点说就是文化本身。我们当时就非常喜欢古典音乐,而且就在那时培养这个兴趣,到现在还是很喜欢听这些东西,每天总要听。不是说专门抽时间坐在那里,比如吃饭的时候啊。现在我与同学们聊起来,他们认为古典音乐好像变成深奥的东西了。我们念书的时候,像李德仁——中央音乐团的指挥啦,上海音乐团的指挥啦,他们就是到复旦来,到相辉堂。每个学期都会有这么一两次,他们来普及。文化大革命,整个这种古典乐都不能演奏了。无标题音乐都是资产阶级东西,都批判了嘛。当时我们对古典的东西都有很强的求知欲望。在大礼堂,印象很深的,比如李德仁讲解贝多芬的埃格蒙特序曲,所以慢慢地喜欢古典音乐。
为什么复旦好,因为复旦的学生是很优秀的,都是高分考进来的,互相间熏陶。有时候不同学校的老师差别并不是很大。我们当时寝室同学喜欢交响乐,像曹景行他们都是很在行的,互相间熏陶。所以到现在,同学见面都会问,哎,最近听什么好的CD。
这些都是大学里面给你一生很深的影响,所以不是知识技能本身的东西,实际是整个的东西。现在不大知道学生们是怎样的了,大概看网上的电影啦、网络音乐啦还有各种其他的都忙不过来了,这是可以理解的。我感到这是很大的差异。当时从个人来讲我还是很喜欢看话剧,每个出来的话剧我都会去看一下。票价也便宜,学生票也就一元钱一张。
我感到,实际上作为一种精神,它是很多代人积淀下来的,并不是某一些人刻意为之而成的。我想,北大的精神是“兼容并蓄”,这是蔡元培开始倡导的,而且他们一直下来都是以此为豪的。那么如果复旦真正要有自己的精神的话,因为在上海,所以我想更好的应该是能够做到“海纳百川”。实际上每个大学都应该做到这一点,各种各样的思想,各种各样的态度。做到这一点不是容易的,需要每一个人在这中间去努力。
(整理人:陈诗麒李鑫淼高雅洁)